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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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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

原以為要應付的只是孩子們的心理問題, 結果晚上回家後飯剛端上桌韓老太居然在老大的攙扶下蹬了門。

割了一天麥子身累心也累,顧言一看她心裏的火就開始往上冒。韓老二被放置在了給她準備的薄棺裏,今兒已經從家裏移了出來。這時候登門,不用問也知道所謂何事。

“顧言, 主任, 老婆子給你跪下了。”

果然,老太太剛一進門就語帶哭聲。開口沒兩句, 作勢要下跪。門口, 已經聚集了一堆看熱鬧的吃瓜群眾。不用說, 能短時間聚集這麽多人,絕對是這娘兒倆的傑作。

“別裝模作樣的,有話就好好說。我是村主任,豈是那不講理的人。您老這麽大年紀,一進門就下跪要挾不好吧。”

直言打破對方的企圖, 韓老太彎著膝蓋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。娘兒倆就那麽彎著腰尷尬的站著。

磊磊之前被老太太嚇著了, 看她來趕快躲到爸爸身後。小丫也拽著爸爸的衣角, 怯生生的觀察著眼前的一切。

空氣有那麽一時間的凝滯,幾分鐘後,韓老大替母親開了口。“死者為大,主任您大人大量, 就別再計較以前的那些破事了。老二明天下葬, 總不能連個扛引魂幡的都沒有。他畢竟有兒子,你咋也讓孩子送老子最後一程。”

顧言尚未出聲, 老太太已經聲淚俱下。“是啊,他是有兒子的啊,咋能無人扛引魂幡,讓他陰間無人引路成孤魂野鬼。主任, 你就讓磊磊給他爹扛引魂幡送他一程,老婆子感激不盡。”

顧言轉身拿出當年韓老二簽下的文書。“立此為證,以後韓老二跟幾個孩子再無瓜葛,無需盡撫養之責。孩子們也與他無涉,只當陌路。”

說完無視這倆躲藏的樣子,她開口繼續。“這是韓老大你親自寫的,你總不會忘了吧。當時說的好好的,這麽些年韓老二也從未違約。如何現在你們又非要一個姓顧的孩子來履行韓家子孫的義務?你們不覺得過分嗎,怎麽能張開口提如此無禮的要求?”

不吵不鬧,雙方各執一詞。屋外看熱鬧的那是說啥的都有,議論紛紛沒個消停。

有人認為韓家這要求沒道理,孩子都已經改了姓,那就不再是韓家人,咋能給你家扛引魂幡,度亡魂。

有人認為顧言太絕情。畢竟血濃於水,幾個孩子是韓老二的骨血,如今死者為大,咋能讓他孤零零的走。

閑言碎語不理會,此事一罷這些聲音自然消失。至於落個薄情寡義心狠的名聲,她是真無所謂。我就是這樣的人,凡是講道理,不管什麽死者不死者。無良之人死了我也絕不可憐。

“孩子姓顧,跟韓家沒有關系。我再次重申這一點,希望你們能講講理,別無理取鬧。至於你們所說的韓家事兒,那跟我姓顧的沒任何關系,請你們自行解決,不要來找我。如果是公事,該大隊幫什麽忙的,請去跟支書說。他說這事兒他管,不用我操心。”

一番話沒一個臟字,卻字字有力。咱們都是講理的,別無理取鬧。那潛臺詞已經在送客,這裏不歡迎你們,韓家的事兒你們自己去想轍,別來打擾我。

“噗通”原以為她說的夠清楚,知道廉恥的韓老大會勸說母親離開。結果,韓老太居然掙脫兒子的手跪下了。

“主任,你不能這麽絕情啊。他咋說也是你男人,一日夫妻百日恩,你如今咋能讓他死了無人送終。到陰間找不著路,去不了轉世臺入不了輪回道,淒淒慘慘游蕩無依……”

老太太聲淚俱下,身子幾乎伏在地上,銀白的發絲隨著她身體的起伏在微微顫抖。

這樣子委實有些可憐,剛才還在說韓家沒理的人此刻也收了聲。大家都靜靜的在等待顧言會如何處理。

李仲夏把磊磊和小丫交給小花,起身過來去扶老太太。“您先起來。說到底我們年輕,您這樣讓旁人怎麽看我們?以老賣老,您不帶這麽欺負人是不是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韓老太被李仲夏強勢的扶著坐在了凳子上,低著頭不敢擡起來。這話明明溫和的很,可咋聽在耳朵那麽刺耳呢?

坐在炕上的李老太此時也開了口,“老姐姐,咱都土埋半截的人了,我說句話你別不愛聽。

我兒媳婦幾年前就離了你韓家門,她們娘兒幾個跟你們韓家是再無瓜葛的。當年她們娘兒幾個光屁股被你們攆出來,若不是她這人剛強,吃糠咽菜起早貪黑挖野菜剝樹皮的把孩子們拉扯大,你們如今哪兒找韓老二的血脈去?

當初趕人時一點兒情面不留,連一天都不讓他們待,說他們不是韓家人。你們如今咋還能有臉說那些話呢?孩子不是大風地裏長大的呀,扔出去那就沒了,哪兒還有後賬給你找。”

老人一番話說的韓老大無地自容,當著眾鄉親的面他還是知道害臊的。頓時擡手去拉母親。

“走吧,我就說別來別來。人家姓顧的孩子咋能給姓韓的扛引魂幡。你非不聽,這下好了,自找不自在。”

臨走還得嘴頭找點兒便宜,把這無理取鬧的一趟推老娘腦袋上。李仲夏臉色依舊溫和,但那雙明眸卻深不見底,把不屑隱藏於裏。

“侄子過繼,扛引魂幡不就可以了嘛。你們韓家下一代好幾個男孩子,不會一個也舍不得給吧?”

一句話戳穿了韓老大的自私心思,這個虛偽的男人頓時臉紅如火燒。他仨兒子,老三一個。過繼的話肯定得是他的。這話題一開始,他媳婦就堅決反對。

自己生自己養的兒子給旁人過繼,死了給他送終,以後每逢忌日或者鬼節都得以兒子的禮節祭祀他給他上墳燒紙,這事兒想想就不服。所以他才打起了磊磊的主意。

可沒想到顧言對此不懂,只一口咬著當初脫離關系的事兒。但這李仲夏一言道盡了他們的小算盤,當眾撕下了他們的面具。

你口口聲聲心疼弟弟死後無人送終,卻根本是連自己兒子過繼一個都舍不得。虛偽的只想占旁人的便宜。

吃瓜群眾的風向頓變。畢竟這年月家家那麽多孩子,基本都有兒子。稀缺生一串閨女的,也會給閨女招上門女婿,這樣就算頂兒子了。這操作好多人都不懂,聞言才明白了韓家人的無恥。開始毫不留情的罵他們。

韓家母子被人罵的根本不敢擡頭,過街老鼠一般灰溜溜的出了李家大雜院兒。韓老太想給死鬼找個兒子送終的心思徹底歇了。

韓家會不會給韓老二過繼兒子,顧言一點兒都不關心。經此一次,韓家不會再打她和她的孩子們的主意。以後再不會牽扯。

遣散了吃瓜群眾,顧言望著李仲夏笑的如陽春三月的天氣一般燦爛。

“這是當地規矩嗎?怎麽好像很多人都不知道。我也……從沒聽過啊。”

“別說你了,我這麽大歲數,也不知道還能這樣。倒是聽說過,可啥時候能過繼還是不懂。”老太太拍拍磊磊,示意孩子們吃飯。

“都是老理兒了。”李仲夏笑笑,兩口子重新坐回飯桌吃飯。“其實破四舊該把喪葬習俗也改改就好了。非要什麽兒子扛引魂幡,這對於男女平等的普及非常不利。”

“沒那麽容易。幾千年的習俗哪兒是那麽容易改的。”老太太咬一口窩頭,壓低聲音。

“廟裏不讓燒香了,其實那些神神如今都在坡下老徐家呢。她家老太太是觀音座下的弟子,如今大家要燒香都去她家閣樓上。再破四舊,婚殤嫁娶也只是簡化些,老理兒還是要遵守的。沒見哪兒改成女婚男嫁,讓孩子跟媳婦姓的。”

說完,老人又趕緊囑咐:“你倆可別往外說啊,不然那些燒香的可記恨你們。咱村裏一大半的人家都燒香,不可惹眾怒。”

顧言笑笑點頭,李仲夏也跟著點頭。他是反對封建迷信,可不是反對個人信仰。宗教,在世界上都占據很大地位。不是哪一個人可以推翻的。

“國人這信奉鬼神的傳統是改不了啦。宋代時,辛棄疾就有言。可堪回首佛貍祠下,一片神鴉社鼓。老百姓什麽都不懂,卻喜歡跟著人燒香,求神保佑。多數卻連供奉的是誰都不問。”

顧言此話一出口,李仲夏轉頭瞅她一眼。她心虛的真想擡手給自己一個大嘴巴,怎麽一飄就喜歡胡說呢?一個跟著孩子學認字,跟著字典學習的人怎麽可能知道辛棄疾的詞。

“吃飯,吃飯。幹一天活兒都累了,”

開口打岔,李仲夏什麽都沒問。一家人吃完飯,小花去收拾鍋碗,他們兩口子洗漱哄孩子。

晚上躺到炕上,李仲夏看妞妞睡了,伸手把媳婦掰過來面向他。“你在哪兒看到的辛棄疾?”而且還是初中都沒有的教材《永遇樂、京口北固亭懷古》“哈……哎呀好困。”

女人閉目鉆他懷裏睡覺,獨留他幹瞪眼沒招。回身吹滅油燈,低頭親她一口。“等收完麥子再收拾你。”

地裏收割,打谷場曬一天後開始脫粒,兩項工作同時進行。顧言白天帶頭收割,晚上不放心又跑去打谷場看情況。今兒天氣不好,鬧不好夜裏有雨。

幾個孩子跟著她到打谷場去玩。陰沈沈的天空越來越低,好像一伸手就能夠到一手墨汁。顧言也顧不上管孩子,急的帶著社員們趕快把麥子跺起來,上面覆蓋麥草,用石頭壓牢。

“起風了,大家加快速度,這雨說來就來。”

顧言在那喊,李仲夏帶著人飛快的檢查一個個麥垛。看都差不多了,她轉身去找幾個孩子。

“顧言,你帶著孩子回家,這裏我看著。”

李仲夏查看一遍後,看天色不對,跑來抓著她大聲的喊。直到這一刻,顧言才覺得他不愧一直當領導多年。那麽溫和的人,在這種情況下做事幹脆利索,話語中不自覺的帶著命令的口吻。

抱著妞妞,她點點頭。五月的天氣居然刮這麽大風,這天氣實在反常。就算不放心來查看,也得先把孩子送回家。他雖然不在大隊任職,但社員們對他非常信服,有他在出不了事兒。

把老婆孩子送上坡,李仲夏披著雨衣再次返回打谷場。拿著手電查看一番後,跟幾個留守的男人鉆進了旁邊的草棚裏。

顧言帶著孩子前腳到家,後頭劈裏啪啦的雨聲就傳了來。老太太坐在炕上看到她們一副松口氣的模樣。

“正擔心你們了,可算是回來了。這大風大雨的,打谷場那麥子都苫好了吧?仲夏在那兒看著呢?”

“嗯。支書今兒有事不過來,全交給我了。他讓我帶孩子回家,自己留在那兒呢。”說著瞅瞅竹簾外的雨幕“等一下我再去看看吧。”

“不用了,有他在呢,你有啥不放心的。”老太太嗔她“仲夏做事認真負責,他是當過領導的,知道怎麽做,上萬人的隊伍都能料理的了,這麽點子事兒不摟他幹。你不用那麽操心。”

也是。顧言頓時笑笑,擡手摸摸後腦勺。一直靠自己,下意識的覺得該親力親為。忘了自己如今是有靠山的人。

“小丫,你咋也摸後腦勺?”

小花一開口,顧言轉頭正好看到小丫放手。頓時沒好氣的的過去拍孩子一下。

“壞丫頭,老學媽媽幹啥啊?”本來也沒用勁兒,只是輕輕觸碰而已。這一摸倒是讓她發現了不對。

“這麽大包,你這咋弄的?”拿手電筒過來仔細的看,伸手輕輕的摸。“你不疼嗎?咋不吭聲啊。”

“有點兒疼。”小家夥毫不在意的笑笑“媽媽,你別擔心,這沒多疼。不碰它就不咋。”

“怎麽弄的?什麽時候弄的?”

這多長時間了,不會把腦子裏摔出什麽好歹吧?想到曾經在新聞中看到的那些摔下床就腦出血的孩子,她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。腦子裏得ct才能看到,如今可沒這機器,她空間也沒收這玩意。這要是真有什麽,不,不,不會有事的。

“就剛才,我不小心從麥稭垛上掉下去,結果磕到了腦袋。媽媽,你別擔心,這都沒事的。我之前磕過,過幾天它就消了。”

老太太看她一下子臉色煞白,笑一下出言安慰她。“別自己嚇自己,小孩子嘛,磕一下碰一下的都是常事。你別一點兒小事把自己嚇個半死,這麽養孩子那當媽的得累死。”

小花也呵呵笑著摟住妹妹:“媽你別管她了。這小丫頭就沒個安生的時候,比皮小子還皮。磕了又不是第一回 了,很快就消了。”

不要緊嗎?原來之前你們都不當回事,從來都沒說過的。顧言默默出口氣。但依舊不敢掉以輕心。壓下心中的憂慮,在家裏陪幾個孩子玩。直到仨小時後,外頭的雨都停了,小丫沒出現任何惡心、嘔吐、頭疼的癥狀,這才放孩子們去睡。

夏日的雨,來的急去的也快。嘩啦嘩啦用潑水的速度下完,風停雨住,天空中露出了月亮姐姐彎彎的臉。

顧言哄睡妞妞,正想著要不要去找找李仲夏,一出門跟男人撞了個正著。

“怎麽還沒睡?你這要去哪兒?”

顧言退回來。“本來是想去看看你那兒的情況。”

“你呀,”伸手半摟著她回屋。“有我在,有什麽好擔心的。雨已經徹底停了,麥稭垛沒進去水,你就放心吧。明兒太陽曬幹了地面就可以繼續脫粒。”

“那就好。你趕快洗洗去,早點兒睡覺。”

“嗯。你先睡吧,不用等我。”

夏糧收割,農民的大工程。忙忙活活的誰也顧不上別的。等麥子全部脫粒,會計計算後,顧言開著拖拉機到公社去送公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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